可他不等我追问,已经恢复了暴躁:「这事跟你没关系。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在这架琴上弹出最好的音乐。继续上课!」
在他的指导下我进步神速,老师也跌破眼镜,直夸我突然开窍。
听说我要改自选曲目,老师愣了半天,提醒我已经临考,换曲目风险很大。
但在听完我的演奏后,老师只说了两个字:「随你。」
终于,明天就要考试了。
暴躁鬼陪我进行了最后一次练习。临别时,一枝桂花扔在钢琴盖上,掉下几片花瓣。
「送我的?」
「顺手摘的,小区里多得是。」
「小区里再多,你也单折了这一枝,明明是你想我蟾宫折桂。」
他不接这话头:「心思能放在考试上吗?身份证和准考证准备好了?考试前夜不要早点睡的吗?」
又是一串反问。
压迫感背后却是深深的关心。
上次这么唠叨的还是我爸。
突然间我鼻子酸了,我爸在家乡赚钱供我学琴,他还不知道我要去考梦想剧团。
我怕他失望,打算考上了再告诉他。
一滴眼泪没控制住,落下,我正要伸手抹,突然脸颊上一丝凉意,仿佛是一只冰冷的手在替我拭泪。
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他。
我立刻将手掌盖上,却只盖住自己的脸颊。
那冰凉消失了。
「暴躁鬼,我能看到你吗?」我低声问。
风铃声意外响起,他又要不辞而别。
「暴躁鬼!」我追到门口,却发现走廊上有个年轻姑娘惊诧地望着我。
她精致时髦,法式波浪卷,尖细的高跟鞋。
我立刻缩回屋里,又好奇地向猫眼张望,见那姑娘款款走到 502 门口,掏出钥匙开了门。
她是萧家的人?
风铃还是轻微作响,502 门关上,走廊上的灯也悄悄熄灭了。
考场在梦想剧团的大剧场。
二十几位经过层层筛选的入围者坐在剧场后台,满心忐忑。
所有人都穿着得体的礼服,光鲜亮丽,只有我白衬衫、藏青长裙,素净得还像学生一般。
我买不起礼服。
可摸到包里那枝桂花,又想,我没有礼服,你们也没有萧朗的祝福呢。
腰杆就硬了,信心就来了。
终于轮到我考试,推开通向舞台的那道门,一道耀目的光传来,灼热又迫人。
光芒中央,是施坦威三角钢琴。
萧朗曾经弹过。
门口的工作人员示意要验身份证和准考证,我点点头,去包里摸。
却摸了个空。
我明明记得放这个兜的啊。暴躁鬼提醒我带好证件,早上我还特意又看了一遍。
冷汗不由出来,我将包包兜底一撒,掉出些零零碎碎。桂花也落在地上。
却偏偏没有证件。
我的证件丢了!
「没证件不能考试。」工作人员公事公办的样子。
「我考过两轮了,考官一定认识我的……」
工作人员却摇头:「对不起,这是规定。」
我恳求:「能不能先让我上去弹,我保证一定把证件补上。」
「对不起。」他向后台喊,「下一位!」
一位漂亮的、穿着金色长礼服的女生袅袅婷婷过来,优雅地递上证件,然后向那道光走去,在施坦威跟前坐下。
大门悄然关上,那道光被无情地隔绝,而我被关在了门外。
我不服,这女生弹得没有我好。
我能弹出更好的《梦想乐章》。
这「不服」让我愈加痛不可忍,眼泪哗哗的,止都止不住。
工作人员递上纸巾,我无心道谢,捂着脸落荒而逃。
逃到一个幽暗的角落,我倚在一台破旧的钢琴上放声大哭。
我从小的梦想,
我这么多年的努力,
父母在故乡的奋斗,
老师的心血,以及——
暴躁鬼的悉心指点,
因为一个低级的失误,统统付之东流。
恍惚中,我听见舞台上曲终,考试结束了。
那位袅袅婷婷的女生是最后一位考生。
考官们将要离场,我前半生最重要的一天,即将在无尽的黑暗中悄然逝去。
突然,我想起身下的钢琴。
这里是后台。我能听到舞台上的声音,也意味着这里的声音能传到舞台上。
我还有机会!
我立刻打开琴盖,扬起的灰尘钻进我的鼻腔,引得我狠狠打了几个喷嚏。
眼泪更汹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