早不来,晚不来,在我想要给他扎个纸钢琴的这一刻,他竟然出现了。
而且还是那么暴躁。
「萧老师……」
「谁是你萧老师?」他打断我,语气带着鬼魂特有的、森森的幽怨。
此时的我脑子有点宕机,以为他不愿收我为徒,不确定地问:「那……直呼其名也不太尊重啊。」
「叫我暴躁鬼就很尊重?」
呃,果然都被听见了。
我讪讪:「你一直不出现,我急啊,这不是想把你喊来嘛……」
「你喊我就得来?」
真是好讨厌反问句啊,压迫感太强了。
但一想到这是萧朗,是钢琴界让人崇拜的神,我不由自主退让了。
「我想当面谢谢你嘛,你又不出现,可不是只能烧点啊……扎点啊……」
「心有旁骛,永远不成器。」他嗤之以鼻。
又道:「别管我是谁,也不用感谢。好好练琴,达成自己的梦想,让全世界都来聆听你的音乐,触碰你的灵魂,你才是合格的音乐家。」
虽然语气冷冷的,但比起之前的暴躁,我竟听出了一丝语重心长。
在他的暴躁之下,是对我的关心。
所以他不仅是钢琴界的神,也是愿意指点我的、嘴硬心软的神。
我心情愉悦起来:「知道了,谢谢……最厉害的你?」
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表达。
这回他没再反问,轻哼一声,嫌弃道:「什么『七分像萧朗』,你找的什么老师,格局太小。」
「可是我要去考梦想剧团,所有人都期待出现一个新的萧朗。」
「呵……」他不屑,「干吗要当另一个萧朗,你就是你。你要弹出属于自己的音乐。」
「这里,加强左手试试。」他说。
琴谱翻动,停在某一页。
琴键跳动,他开始给我示范。
我赶紧掏出手机,偷偷点下了录音键。
这一夜,他尽心指导,而我如贪婪的海绵,恨不能将他逝去的才华尽数占为己有。
「我走了。」他说。
这是第一次,他郑重地道别。
「再见。最厉害的……老师?」我向空气挥手,直觉他就在那里。
就在我以为不会再有回应时,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:「还是叫暴躁鬼,我批准了。」
余音消失在门外。
他奔 502 去了。
我舍不得关门,直到楼道的感应灯都灭了,整个世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,我也舍不得关门。
我宣布,暴躁鬼是最可爱的一种鬼。
入睡前,我塞上耳机,回放手机里的录音。
这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一段录音,来自一个早已逝去的生命,如此辉煌,如此珍贵,仅我一人拥有。
只是我发现,他的演奏和我听过的萧朗也有些不一样了。
在世时,萧朗的《梦想乐章》是瑰丽的,激情的;而现在的萧朗,他的梦想瑰丽中有愤怒,拥有一种莫名的力量,渴望突破重围,渴望握住光芒。
或许是半年的鬼魅生涯改变了他的心境。
我如此想。
自从我叫他暴躁鬼,关系似乎无形中拉近了。
他让我买了串风铃,每次他来或走,都会摇响风铃,他说,以后别躲在被窝里换衣服了。
我老脸一红,没想到这秘密都被他发现。
活人的世界一览无遗,鬼的世界却让我充满好奇。
我问他,这里的骨灰是不是都变成了鬼,是不是都像他这样来去自如,我天天练琴其他鬼会不会有意见。
他说,骨灰是骨灰,鬼是鬼。
他说,只有他一个鬼能进出我的屋子,至于原因不方便告诉我。
他说,鬼的事少打听,要我专心练琴。
他不太愿意说自己,但对我要考梦想剧团这事格外上心,刚开始只是略作指点,后来逐渐投入,甚至开始替我设计规划,最后索性把我的自选曲目都改了。
他说:「你老师怎么想的,这曲子根本体现不了你的优势。」
然后帮我选了一首难度极高的曲目,并为我亲自示范。
他的演奏堪称顶级,以至于我有一次感叹:「我这二手钢琴委屈你了,不敢想象你要是在施坦威上演奏,会是怎样的享受。」
他却发出惯常的冷笑,并配以惯常的反问句:「你觉得琴比人还重要?」
「啊这……相得益彰?」我憋出一个成语。
他沉默片刻,说:「我的第一架琴,是垃圾堆里捡来的。」
「垃圾堆?」
这回轮到我反问,惊讶地望着他声音的方向。
我所知道的萧朗,出身音乐世家,妥妥的天之骄子。
怎么会在垃圾堆里捡钢琴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