宿醉,头疼欲裂。
一夜尽是荒唐的梦。
我唤来山禾,同她调笑说,昨日的酒忒烈了,我才喝了几盅,便醉了,梦里办了不少荒唐事。
「小禾,你猜怎么着?我将他按在榻上,狠狠地轻薄了一番……」
山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,欲言又止。
我问她,她神色闪烁,不吱声。突然,想起什么似的说,宰辅家二小姐在厅外跪了小半个时辰,问我见是不见。
「她为何来跪我?」
何娉婷一贯不爱搭理我,只因她同我一样,心悦将军久矣。
她自认样貌远在我之上、才学亦不比我差,不过出身稍不如我,眼看着皇兄公然撮合我二人,宰辅又不愿介入争取,因此常常扼腕自苦、顾影自怜。
四年前将军出征平西,我送多远,何小姐便也送了多远,最终我们谁也没落得能和将军单独道个别。
两年前将军赴北疆驻守,亦是同等场景。
人人皆有追求自己所爱的自由,我并不嫉恨她。
且宰辅关注民生、尊崇贤才,于社稷有大功;天下大乱时,亦是他于世家权势间周旋游说。皇兄得承大统,一半都是宰辅的功劳。
再者就是,在募集军资一事上,何小姐出财出力,从不含糊。
所以一些小摩擦,我从不与她计较。
山禾服侍我盥洗、梳妆。
「她不肯说,只一直哭,公主自去瞧瞧吧。」
都说宰辅家的二小姐笑时宜嗔宜喜,哭时梨花带雨,确是我见犹怜。
「公主大量,宽宥了子崇哥哥罢……」
子崇,这是我从未喊过的表字。
我不喜她这亲昵的称呼,拂袖打断道:「将军英明神武,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人,有何事须本宫来宽宥?」
「听闻子崇哥哥不肯娶公主,陛下昨日大怒,子崇哥哥今日一早便上了灵昭寺,要落发出家——」
我快马加鞭赶到灵昭寺时,穆平川正跪在方丈身前。
佛声颂颂,香烟袅袅。
万千烦恼丝已然落地,乌黑一片。
我大喝了一声「荒唐」,折了残叶,飞手打掉了方丈手里燃着正要点戒疤的香。
他抬眸看我,唇角不知为何有些红肿,还破了。
我突然有些心虚,昨夜我在梦里扣着他的腕,发狠地咬破了他的唇,莫不是……
他眸中清明,声音清冽:「臣的抉择,殿下可看清了?」
他竟落发明志。
「北疆,将军也不顾了吗?」
堂堂镇北大将军,国之栋梁、社稷之望,怎可落发为僧?
穆平川扯了扯唇,道:「陛下并未免我军职。」
原来如此,所谓出家,只不过是独独要断了我的念想而已。
方丈双手合十:「施主尘缘未了,了结后,再来寻贫僧罢。」
说完,喃喃念着「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」,渐行渐远,脱尘而去。
出家自是未成,白白剃了头发。
他寒疾沉疴,最是受不得寒,今年冬天,我想,他需要几顶厚厚的毡帽,里子用兔毛,外边用羊毛,中间用透气防风的皮子才好。
此时此刻,我竟想着给他织帽子。
——真是好生没有出息。
梵音如缕间,他经过我身边,神态轻松而自然,仿似一切不过小事一桩。
半山的台阶上,我拦住他。
「将军昨夜在何处?唇角为何有伤?」
他面不改色:「臣在春风楼饮酒。」
「将军唇角的伤,是春风楼的姑娘咬破的?」
「臣醉了,记不清了。」
昨夜梦中,红宵帐纱随风摇曳,我与他很是缱绻缠绵。
醒来却是好好地在自己的寝殿。
梦里不知身是客,一响贪欢。
「我……昨夜做了个荒唐的梦,梦里,有将军。」
他抬眸看我:「殿下既知是荒唐一梦,醒来便当笑而忘之。」
我贴近他,望着他的眼睛。
现下这古井无波的眼睛,昨夜却是那般的波涛汹涌。
何为真,何为假?
「将军当真心中只有山河天下,再无其他么?」
他退后一拜:「殿下此言不妥,心怀天下的是当今陛下,臣不过守北境一隅而已。」
「你宁肯出家当和尚,也不愿娶我?」
他微掀唇角,神色淡然:「臣初识殿下,便告诉过殿下答案。殿下可还记得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