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个月,我晒伤了双臂和脸颊,被父皇知晓私自便装出行,还罚我闭门思过,抄了厚厚一沓的《女诫》。
不知怎的,幼时抄《女诫》,虽听母妃气愤不已地说皆是歪理,但我在宫中养尊处优,并没有深刻体会。
如此经风历雨,反倒有了不一样的感悟。
班昭十四岁嫁人,四十多年间,战战兢兢、早晚劳苦、辛勤不求回报,只是为了不被婆家扫地出门、不被夫君厌恶嫌弃。
洋洋洒洒七大章,上至皇后公主,下至民妇奴婢,无一不须遵从。
我母妃看不惯,帮我一起抄,边抄边骂:「靖安,你知道在谨遵《女诫》的这些家里,女人和狗的区别是什么吗?」
母妃每次出言豪放时,我都会大骇不已。
母妃总是如此,饱读诗书但骂人成瘾。
我幼时劝她言谈文雅些,她不以为意:「当代大学生,素质不详,遇强则强。面对这群绿茶和渣男,我只能口吐芬芳。」
所以现今习以为常,我只能摸摸她的脸颊,示意她声音小一些:「我不知道,母妃请讲。」
她凑近我,深恶痛绝:「区别就是,女人能听得懂人话,但狗不能,所以他们只讲给女人听。」
我想起母妃的一些旧事。
那时我还很小,并不能完全明白。
譬如别的妃子都想着怎么打扮自己、好吸引父皇时,她在寝宫里读书、写字、学制香。她尤其擅长算术,连父皇都常找她讨教。
又譬如母妃最受宠的时候,皇后娘娘常来刁难,但母妃主动要了避子汤来,对旁人做梦都想要的皇子嗤之以鼻:
「教养得好,女儿也能给我养老送终。教养不好,儿子生了也是白生。」
这样的洒脱,让父皇深深为之着迷,六宫妃嫔艳羡不已,可母妃却对我说道:
「你瞧,多有意思,男人就爱不爱他们的女人。你越不给他好脸,他越上头,因为人性本贪婪,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。」
守着一个公主不再生子,还不纠缠圣上,自然能打消多方的恶意。
可根源并不是因为她害怕,反而是因她无所畏惧。
她不怕没生皇子就不得善终,她常常相信,皇兄们能做到的,我也能做到。
所以我打心底爱重我的母妃。
如同我仰慕卫凌霄一般。
因为她们同样地敬我、重我、信我。
看着母妃对现下的景况万分厌恶的神情,我伸手抚摸过《女诫》的每一个字。
我最后对母妃悠悠说道:「既然要得到皇兄们能得到的一切,自然也包括皇位。」
我不必去看母妃的神色,我知道她一直在等我的这句话。
而那个月,除了救活了李大娘的小儿子,还有一桩喜事,也让我颇有盼头。
漠北八百里加急,传来了卫凌霄大捷、即刻班师回朝的消息。
探听之下,我才知道,她居然越过国境,抢了雪漠国的雪域七城。
听闻此消息时,我先是长舒一口气,庆幸她还活着。
但很快,我便蹙了眉头。
观月国常年征战四方,内里空虚尚不能自给,岂敢再掠夺他国城池。
所以在卫凌霄还朝述职的那天,我派人将她请来后宫议事。
孟冬初雪,我在听雨阁为她摆宴。
雪白的宫道上,墨绿松柏掩映,她穿一身银甲朱衣,宛若大漠长河上的一轮红日。
一眼望去,只看得到卫凌霄,再看不见其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