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昭昭,你怎么一个人下楼了?」
「裴知许」跑到我面前,目光紧张地将我上下打量,见我神情自若,身上也没有什么伤口,这才忍不住松了口气。
然后又迅速搀扶我坐在旁边的长椅上。
「如果嫌病房太闷,你就告诉我,我陪你下楼散步,好吗?」
「裴知许」说话的语气很温柔。
他伸手轻轻抚开挡在我额前的碎发,又歪着脑袋冲我轻笑了声。
我看着他,看着面前十七岁的裴知许。
他眼中干净炙热,余光所及之处,只有我一人。
人啊人,总是轻易被年少时的美好事物而触动。
如果站在我面前的裴知许,是那个会为了沈蔓而差点掐死我的裴知许,那么无论此刻他的眼神有多温柔,我心里都不会有半点触动。
可偏偏……他是十七岁的裴知许。
我就这么静静看着他,或许是眼神是抑制不住的悲伤,「裴知许」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低落。
他将满天星放在我怀里,跟哄小孩似的揉了揉我脑袋。
「我知道医院里很闷,你不喜欢消毒水的味道。我也去问过医生了,再过几天咱们就能出院,到时候无论你想去哪,我都陪你去,好吗?」
感受着头顶传来的触感,心脏密密麻麻像是被蚂蚁咬似的难受,我做不到对十七岁的裴知许冷言冷语,可往后那些年的痛,我闭上眼就能回想。
所以我像逃似的站了起来,又迅速往后退了几步。
鹅卵石铺成的道路,本就没有那么平坦,再加上我分神,竟然直接崴了脚。
倒也不是很严重,就是有一点疼。
「裴知许」迅速搀扶住我,满眼紧张:「是不是很疼啊?」
这点疼,比起被掐住脖子不能呼吸时的痛,已经好太多太多了。
所以我冲他摇摇头,告诉他:「不疼的。」
「裴知许」却死死抿着嘴,眼眶有些泛红,连这声音都有些闷。
「昭昭,我们说好的。如果你不开心,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。如果你很难受,也要第一时间告诉我。崴了脚怎么能不疼呢?笨蛋昭昭……」
他嘴里嘀咕着,像是有些委屈。
然后直接握住我的脚,褪下一半鞋袜,轻轻握着脚踝处,然后开始轻揉。
「昭昭,可以告诉我,为什么不开心吗?」
十七岁的裴知许,像是有用不尽的耐心,哪怕我始终一言不发,他都可以耐着性子,一遍又一遍来开导我的情绪。
我垂眸看他,他此刻也低垂着脑袋,专注着手上的活。
这样也好。
因为我不是太想看见他的眼睛。
那样纯粹炙热的眼神,如果注定有一天要消失,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看不见。
我抬头,又看了一眼蓝天白云。
忍不住开口:「知许,你说会不会有一天,我们会互相厌倦对方呢?」
话音落下的瞬间,脚踝处的力道瞬间加重。
「裴知许」抬头,眼睛死死盯着我,企图从里面看出些什么异样来。
我迎上他的目光,又冲他笑:「你想啊,人的一生那么长,长到以后我们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,或许某一天,你会觉得别的女孩子更年轻漂亮,觉得我像个疯子,然后就不喜欢我了呢?」
「不会的。」
「裴知许」回答得很干脆。
他微弯着腰,努力做到与我平视,眼睛直直盯着我,满是坚定。
他说:「我喜欢你,早就做好了一辈子的准备。」
情话永远都是那么好听。
如果我也是十七岁的顾昭昭,我会落下眼泪,认准这一刻的幸福。
可我经历过往后岁月人生里的那片狼藉。
「我是说如果,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,你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,甚至……甚至还和她有了孩子,你开始厌恶我,说恨不得我去死。裴知许,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呢?」
他应当是听出了我话里的认真,所以他握紧了我的手,语气认真而严肃。
也随着他的动作,袖子被微微往上提了提。
露出了胳膊上的那道疤。
那是去年除夕,后妈起了坏心思,把娘家智力有问题的侄儿带回了家,说是要把我们凑一对。
我不愿意,她就找我爸哭诉。
那天我被打得很惨很惨。
裴知许那天想跟我说新年快乐,就来了我家,听见我的哭声后,就冲了上来。
我爸很生气,说要用鞭子抽死我这个不自爱的女儿。
裴知许扑了上来,背上全是鞭痕,包括胳膊上,都留下了太多的伤疤。
见我沉默,他又说:「如果未来的裴知许真的对你那么不好,你就狠狠打他一顿,无论他怎么后悔,用从前的情谊来道德绑架你,你都不要原谅他,因为他不值得,知道吗?」
「裴知许」说得好认真,认真到也掉下了泪。
我伸手,替他擦干眼角的泪。
又努力挤出一抹笑:「可是,我打不过他,怎么办?」
「裴知许」沉默了一小会儿,声音有些沙哑,说:「他会对你动手吗?」
我点头:「会啊,会掐着我的脖子,一边骂我怎么还不去死。」
话音落下的瞬间,「裴知许」一把用力抱住我,他沉默了好久好久,久到我能感觉到肩膀那处有湿润。
我没动,就这么任由他抱着。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「裴知许」才开口:「那他真是个畜生,应该下地狱。」
风吹过,我眼睛被沙子迷住,有些难受。
抬眸看着前方——
三十二岁的裴知许,此刻就站在不远处,眼底情绪翻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