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赶回城中时,华成县主果然已经穿回裙装,在大街上支了个施药摊子。
排在摊子前的是一群染病被丢弃在街上的奴隶。
这群奴隶的四肢都生了烂疮,面色潮红,个个都是垂死之状,看到县主施药,为首的男奴抢在最前面把破碗伸到了县主面前。
县主亲手给他舀了一勺人参汤,那男奴笑着道谢,嘴咧开时露出一口黑牙。
不堪的记忆猛地蹿上脑门,我转头呕了起来。
那男奴,叫乌成,是前世被县主赐婚给我的——夫君。
上一世,华成抢了我的血人参,导致我母亲发病缺药,痛苦惨死。
我沈府挂上白布时,华成正用我母亲的救命药给这群奴隶施药。
我冲上去质问,县主却指着那群奴隶义正词严地指责我:
「看看这群可怜人,大冬天病得快死了!牺牲你娘一条命,救了这么多苦命人,这是侠义之举!大家说,是不是!」
那群受她施药的奴隶们立即齐声高呼:「县主慈悲!县主侠义!!」
周遭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夸赞:「华成县主真是心怀苍生的大侠女啊!那群世家贵女哪配跟她相提并论!」
县主指着我的鼻子骂:「那人参本就是天材地宝,属于天下苍生,就因为你沈长歌先找到了就属于你吗?你想占为己有吗!你好自私啊!」
我悲愤地反驳:「那人参是我用血浇灌了十年才养出来的!本就是给我娘治病的药!没有我就没有这株血参,你凭什么抢——!」
话未说完,华成县主一掌扇歪了我的脸。
她指着我的鼻子,清高又正义地骂:「你何不食肉糜!」
那一日,我母亲含恨惨死于病痛之中,而华成则被那群奴隶捧为救苦救难的大侠女。
得罪了华成,就得罪了康王府。
之后我父亲在朝中屡次被针对,官职一贬再贬。
半年后,西南边境叛乱,大量难民涌入皇城避难。
那群难民食不果腹,但爹爹却警告我不要同情。
这场战乱中,死的都是无辜百姓,真正能北上的,都是北蛮人假冒的难民。
北蛮人天性嗜杀,人均五石散成瘾,男女老少全是「赏金猎人」,早年为了钱财,曾拐杀不少无辜的西南子民。
这群人身上没有人性,眼里只有钱和享乐,只要满足这两点,让他们杀谁,他们就敢杀谁。
「千万不要同情这种人,会死得很惨。」
爹爹清醒地告诫我,但很快,我们就身不由己。
华成县主眼看着这等「疾苦」,竟要我家开门救济难民。
康王位高权重,县主狐假虎威:「若不开门救济,那就是在跟康王府作对!这朝堂上,敢跟康王府作对的,不敢说家破人亡,断子绝孙是有的。」
爹爹只有我一个女儿,县主拿我来威胁,爹爹被逼无奈,只能开后门让那群难民进府。
我家好吃好喝地供着那群人,最开始还相安无事。
除夕之夜,他们忽然有预谋地在我家烧杀抢掠,更闯进我的闺房,为首的男人仗着夜色面都不捂,张着那口烂牙朝我啃来。
我惊恐挣扎,抓起花瓶砸到他头上,然后夺门而出!
我要找爹爹,我已经失去了母亲,不能再让父亲出事!
可就在我开门的那一瞬间,我爹在我眼前——被那群难民一刀贯穿了腹部。
那一晚,我失去了父亲,也失去了贞洁。
我一身素衣去敲登闻鼓鸣冤,却只换来华成县主一句:「你家中富贵,本就该救这群难民于水火之中,这是侠义之举!」
「你爹死了也不能都怪那些人,毕竟人在落难时很难保持良善!」
「沈长歌,放下杀父之仇,跟那群难民道个歉,继续救助他们,这才是侠!」
华成县主知道我已经无人可依,于是提议,说看我一个孤女可怜,要给我绣球招亲。
绣球招亲那天,站在楼下准备抢绣球的却全是乞丐——我认出,那群人就是当日受县主施药吃了血参的奴隶。
这群男奴得血参滋养,不仅疾病痊愈,更力大无穷,反倒成了华成县主杀向我沈家和我的利刃。
县主坐在高台上,命令我:
「快扔绣球啊!你不会在等什么身家清白的公子少爷来吧!你一个没了贞洁的孤女,眼光就不要那么高了!」
「这群乞丐虽然穷苦,但人都很老实,沈长歌,嫁给他们,也是你的福气!」
我的绣球被县主的人直接抢走,送给为首的乞丐。
那乞丐抓起绣球,朝我笑着露出一口烂牙——我认出,他就是除夕夜强暴我的男奴乌成!
原来从一开始,折磨我的就是同一批人!
那群受了县主恩惠的男奴,扮作难民闯入我家,又扮作乞丐来抢我的绣球。
他们想毁了我。
我拼死抗婚,县主却抓着我的头发,依旧是那副正义悲悯的嘴脸:
「你是享尽荣华富贵的贵女,而乞丐贫苦一生,你下嫁给他补偿他前半生的苦,这是侠义之举!」
「何况是你的血参救活了乌成,人家说了,救命之恩,他要以身相许!多么有情有义的男子啊!能嫁他都算你高攀!」
我如同被宰割的兔子,任华成摆弄欺凌。
我不明白,同为女子,为什么她要这么针对我、迫害我。
在人参事件前,我跟县主从无交集,更不可能结仇。
直到宫中下旨,赞赏县主的所作所为是「侠女」「圣女」时,直到县主凭借这等好名声被东宫选为太子妃时。
我才知道,原来她自诩侠女,只是为了能入太子的眼。
县主风光嫁入东宫那一晚,我被乌成虐杀于洞房之中。
再睁眼时,我居然重生回去山上采人参的这一日。
我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拿一株野山参淬进鸩毒,直到山参被剧毒染成黑红色,再将它装进锦盒里,任由它被「侠女县主」劫走。
现在,这株剧毒的人参已经在锅里煮得烂熟,被县主一勺、一勺地,喂给那群奴隶呢!
一口烂牙的乌成,喝的是最贪婪的。
我阴冷地盯着这个前世与我拜过堂的「夫君」——多喝点,死得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