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晚,顾衍朝送柳絮象牙簪的事传得全府皆知。自那日起,他再没有踏进我的芳菲院一步。
所有人都说我彻底失宠了,我倒是乐得自在。
趁着有空闲,我得在回家之前把这边的事情安置妥当。
我拿回了小桃的身契,变卖了过去投资的田庄、铺子,又将银钱全部捐给了京郊的慈安堂。
做完这些后,我便趴在窗台上,掰着指头算顾衍朝还有几日成婚。
清风拂来,搅碎一池银月,如春水漾梨花。我心上也漾起一种即将解放的快乐。
便在这时,房门突然被人踢开,顾衍朝阴着一张脸进来。
一进门,他便气势汹汹地问我:「秦舟,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龌龊了?」
他身后还跟着被下人押住的小桃。
「怎么了?」我不明所以。
「絮絮说你的丫鬟天天外出,其中必有猫腻,让人搜了她的身。一查之下,发现她身上竟然藏了一整袋银钱。」
「她一个丫鬟哪敢偷这么多钱?定然是你授意。」他捏着我的下巴,冷声质问我:「府里是短你吃喝了吗?你偷这些钱要干什么?」
「要不是絮絮及时发现,不知道侯府会不会被你搬空。絮絮心善,让我不要和你为难。你好好交代,这些日子偷了多少钱,用这些钱干什么去了?」
我觉得可笑:「老夫人掌家,她可有说府里丢了什么东西?「
顾衍朝愣了愣:「没有是没有,可没准是她没发现……」
「顾衍朝,当初为了给你凑学费,我起早贪黑卖糖水,那么艰难的时候都没想过偷东西。你为什么会认为,这钱是我偷的呢?」
顾衍朝恍惚了一下,面色慢慢涨红:「可能是你由妻变妾,觉得丢人,心中不甘,才……」
原来他都知道。
他知道由妻变妾是件丢人的事情。可饶是如此,他还是选择了背刺。
「当初你封侯后送我的银子,我大多拿去买了商铺。铺子盈利颇多,我又去买了田庄。这笔钱,是我把铺子和田庄卖掉换来的。」
「哦,还有一些衣服,我拿去当铺当了。我让小桃把这些钱送给慈安堂的妇孺。」
顾衍朝愕然看着我,脸色慢慢变白。
「你若不信,问问当铺也成……」
可我的话还没说完,顾衍朝突然死死抓住了我的衣袖:「秦舟,你为什么突然要做这些?」
我垂眸,挥开他的手,没有回答他。
他却不依不挠,紧紧按住我的肩膀:「为什么要把铺子卖了、衣裳当了?你这样,就像是在提前处理身后事。秦舟,和我说说,你在想什么?」
我直视着他的眼睛,平静地解释:「侯爷,我只是看慈安堂的妇孺可怜而已。」
我怕横生枝节,并不打算告诉他真相。
顾衍朝定定地看着我,似乎在思考我这番话的真实性。
随后,他摇了摇头:「过去相依为命时,你曾和我说起家乡的事。你说你家乡很遥远,驱车抑或乘船,都到不了。」
「我第一次和你表露心意后,你说总有一天你会回去,回去后再也不会和我相见。」
「上次你还和小桃说,要去个遥远的地方。」他扣着我的肩膀,声音紧绷:「阿舟,你是不是要回家了?」
明月上高台,芙蓉香铺天盖地袭来。我拼命忍住呕吐的冲动,提醒他:「侯爷,我现在连侯府都出不去,怎么回家呢?」
顾衍朝若有所思,半晌松了手,转而抚上我的脸颊:「也是。阿舟,这几日我会安排人跟着你,你乖乖待在侯府。无论是妻还是妾,你都是我平南侯的人。」
「至于这些钱,我帮你先保存着。生死由命,富贵在天,慈安堂那些老幼妇孺的性命,就看造化吧。你心中有我便好,无需理会她们。」
当初贫困潦倒之际,他会和我一起将糖水送送给赶路的书生、饥渴的行人,还有眼巴巴咽口水的孩童。
明明自己也过过苦日子,可如今乍富,却不肯把伞分一点给淋雨的人。
我闭上眼睛,只觉得他才是那个龌龊的人。
「顾衍朝,四年前成亲时,我送了你一个发梳,你还记得吗?」
本朝有传统,男女成亲之时,要互赠亲手打磨的发梳。
我不会木工,为了做那把黄杨木发梳,手上新添了好几道伤。
我做了三把,选了最精美的一把送给顾衍朝。
「听说柳小姐用上好的檀木给你做了把新的。我已经不是侯爷的妻子了,等会就把侯爷给我的发梳还回去,劳烦侯爷也把旧发梳还我。」
「送出去的东西,岂有收回来的道理?」顾衍朝想也不想,直接拒绝:「檀木梳还是黄杨木梳,我都要。」
可他注定不能两全。
翌日,顾衍朝第二次大婚。
这几年他手握重兵,在朝中结交不少官员,来侯府道喜的人众多。再加上老夫人又出面邀请母族前来,顾衍朝这次大婚比四年前隆重多了。
锣鼓喧天里,洞房花烛夜,我比顾衍朝还要激动。
我将身契悄悄塞进小桃的衣袖里,问系统:「他们已经拜堂成亲了,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?」
系统却说:「再等一等。」
我坐立难安,眼看着前院的宾客散尽,忍不住又问系统:「要等到什么时候?」
系统让我去后院的废园子里,说那里有一口矮矮的枯井。只要我现在跳到枯井里,便能回家。
顾衍朝派了个嬷嬷贴身跟着我。此刻我已经顾不得这许多,推开门直往废园子而去。
「姨娘,这么晚了你去哪里?」嬷嬷警惕地看着我,挡在我的面前。
我直接推开了她,提着裙裾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嬷嬷摔了个屁股蹲。她顾不得呼痛,急忙跑出去拉住了一个小厮,急道:「快去告诉侯爷,姨娘这边有异动。」
8
我跑到废园子时,身后已经跟了一群人。
「秦舟。」
我听见了顾衍朝的声音。
人群自动开出了一条道。本该在洞房的顾衍朝,此刻披散着长发赤脚跑来。
「秦舟,你要做什么?」
我站在枯井边缘,这次告诉了他真相:「我要回家了!」
顾衍朝身形一晃,惊惧地问我:「是那个很远的地方吗?」
「是。」我感觉从未如此畅快。
悄然西风起,颓枝寒霜冰。今夜星河烂漫,有月色作舟,可乘风万里。
我好像看见了爸妈正在朝我挥手。他们将为我扫清凛冬留下的积雪,用碎碎念念捂热我的年年岁岁。
「顾衍朝,再也不见。」
说完,我闭上眼睛,毅然跳下了枯井。
疼痛将我淹没,我感觉自己的腿骨像是折了。
睁开眼睛后,低头是黑漆漆的枯井,抬首是被枯井圈出的一小方天空。
我没有看见爸爸妈妈,我只看见顾衍朝向我伸来的手。
我以为自己看错了,眨了眨眼睛,复又睁开。
我依然穿着汉服,梳着发髻,身处古代。
「你不是说,跳下枯井我就能回家吗?」我问系统。
没有人回答我。
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上发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