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几日,我们一行人来到了河津渡口。
运河从南到北奔涌而至,气势恢宏。河津水深风静,正是天然良港、交通枢纽,南来北往船只如梭,河面分外繁忙。
我们要从这里坐船南下,去永昌侯府在江州的别业安身。
当天夜里,王嬷嬷亲自下厨,整治了四色美味小菜,并河津渡有名的龙泉酒,慰劳两位随从大哥。
一色虾油豆腐,取陈虾油将豆腐炒至金黄酥松,加葱、椒、香蕈、木耳再煨透。
一色空心肉圆,将细嫩猪肉剁碎成团,用冻猪油一小团作馅放在团内蒸,猪油受热渗入肉馅中,团子便空心。
一色家常煎鱼,胜在现捕河鲜,肉质新鲜弹嫩,煎至外壳黄脆,最适合下酒。
一色黄芽菜炒鸡,起油锅将鸡块生炒,加酒滚一回,加秋油滚一回,芽菜鲜嫩,鸡肉脱骨。
不愧是宫里嬷嬷的手艺,虽是暂住,各色调料用具不全,所做菜肴依然色香味俱全,吃得两位大哥停不下来。王嬷嬷在旁频频劝酒,不一会儿,两人便酩酊大醉,人事不省。
当夜,我和嬷嬷便登上客船,向北而行。
半个月后,船在丰城靠岸。我们稍加休整,又走陆路,向极北的苦寒之地——宁古塔出发。
我没有按照世子筹划的路线前往江州,而是走了一条截然相反的路。
一路向北,把温软旖旎、繁花似锦的江南抛诸脑后,奔向偏远苦寒的塞北。
因为我又有了身孕。
这一回,我要拼尽全力,保住我的孩子。
生下元元后,我伤了元气,世子曾私下延请御医为我把脉,各家大夫均断定我再也无法生育。
是以老夫人没有阻止世子继续到靖安胡同来,也没有对我下狠手以绝后患。
她只是不想我继续混淆侯府高贵的血脉,并不想要我的命。
我不能再生,对侯府,对世子,对元元,对我自己,都是皆大欢喜的结果。
谁知世事难料,元元三岁生辰前,我竟又有了身孕!
我深知这个孩子到来对我只有凶险,毫无裨益,打算想个法子悄悄落了胎。谁知却被王嬷嬷看出端倪,她粗通医理,直言若是强行落了这一胎,必然一尸两命、母子俱亡。
我若生下这个孩子,最好的结果,就是如元元一样,老夫人抱走孩子,给他找一个新的,体面的母亲。
可是她不会再放纵我。
孩子生下来的时刻,就是我生命的尽头。
我不想死。
我得离开永宁,摆脱侯府的掣肘。
世子公事繁忙,来得不勤,完全没有察觉我身体的变化。
我让王嬷嬷故意去跟他的随从搭讪,知道了老夫人和京娘要带着元元去松梅庵的消息。
我在那里见到了魂牵梦萦的女儿。
我的元元。
她那么漂亮,那么精美,被教养得那么好,举手投足间活脱脱是一个小号的京娘。
她没有吃过我的一口奶,我们的血肉联系在剪断脐带那一刻就已经断绝了,她是许京娘和郑兰辞的女儿。
能再看她一眼,我的人生已经没有遗憾。
哪怕当时老夫人打杀了我,我也瞑目了。
老夫人又一次放过了我。
我对这位老人,心中充满矛盾的情绪。
一方面,恨她囿于门第之见、目无下尘,迫使我骨肉分离,一方面,又敬重她心地仁慈,不肯草菅人命。
还有京娘。她从未视我为敌,反怜我贫弱,真心看待我的女儿,离开永宁的那夜,她派人悄悄送来三千两银票,并一块翡翠观音坠子。
坠子是她娘家之物,她的亲哥哥镇守江州府,若有难事,她叫我拿着信物求上门去,必受荫庇。
如果世间有观音,想来应与京娘一般无二。
命运虽无情,谁又能说不曾怜惜我分毫。
我必须好好地,好好地活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