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清晨,我被窗外的鸟叫声唤醒,阳光斜照进阳台,浅浅地进了屋子。
温暖遍身,哪里还有半点骨灰房的萧索。
躲在被窝里套上卡通睡衣,然后起床,一眼望见钢琴盖上放着一张便签。
正是我昨天塞在 502 门缝底下的那张。
「谢谢你,今晚还能再见吗?」
我念着便签上的话,轻笑一声,是自嘲。
看来在我入睡后,他还是来了。
只是他把便签还给了我。
这是拒绝吗?
我内心涌上失望,将便签扔进垃圾桶:「不见就不见,有什么了不起,让你在这儿寂寞死。」
突然我眼睛一亮,反面有字?
赶紧翻垃圾桶,只见便签反面写着三个字——「有进步」。
是他写的。
他昨晚果然有听到。
可他为什么不「露面」呢?是不想和我说话吗?
「好啦,我不叫你暴躁鬼了。」我对着空气喊,「我叫你萧老师。」
不管他在不在,我都当他听到了。
虽然「萧老师」连续三天都没来,但他并没有停止指点。
我每天在 502 门缝里塞一张便签,这张便签第二天清晨必定会在钢琴上出现。
反面总有寥寥几句指点。
四两拨千金那种。
萧朗啊萧朗,你是当鬼魂太无聊了,想收个阳间的学生玩玩吗?
于是我也特别用功,不能辜负他的好意。
这天晚上,我弹出了人生中最好的一次《梦想乐章》,望着荡漾的窗帘,不知为何,我觉得他就在那儿。
「萧老师,老师说我有七分像你了呢。」
「萧老师,我知道你在,干吗老不理我。」
「需要我烧点纸钱给你吗?」
「不不,纸钱太俗气了,要不我给萧老师扎个纸钢琴……」
「滚!」一声怒吼猛然炸响。
他终于出现了!
早不来,晚不来,在我想要给他扎个纸钢琴的这一刻,他竟然出现了。
而且还是那么暴躁。
「萧老师……」
「谁是你萧老师?」他打断我,语气带着鬼魂特有的、森森的幽怨。
此时的我脑子有点宕机,以为他不愿收我为徒,不确定地问:「那……直呼其名也不太尊重啊。」
「叫我暴躁鬼就很尊重?」
呃,果然都被听见了。
我讪讪:「你一直不出现,我急啊,这不是想把你喊来嘛……」
「你喊我就得来?」
真是好讨厌反问句啊,压迫感太强了。
但一想到这是萧朗,是钢琴界让人崇拜的神,我不由自主退让了。
「我想当面谢谢你嘛,你又不出现,可不是只能烧点啊……扎点啊……」
「心有旁骛,永远不成器。」他嗤之以鼻。
又道:「别管我是谁,也不用感谢。好好练琴,达成自己的梦想,让全世界都来聆听你的音乐,触碰你的灵魂,你才是合格的音乐家。」
虽然语气冷冷的,但比起之前的暴躁,我竟听出了一丝语重心长。
在他的暴躁之下,是对我的关心。
所以他不仅是钢琴界的神,也是愿意指点我的、嘴硬心软的神。
我心情愉悦起来:「知道了,谢谢……最厉害的你?」
我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表达。
这回他没再反问,轻哼一声,嫌弃道:「什么『七分像萧朗』,你找的什么老师,格局太小。」
「可是我要去考梦想剧团,所有人都期待出现一个新的萧朗。」
「呵……」他不屑,「干吗要当另一个萧朗,你就是你。你要弹出属于自己的音乐。」
「这里,加强左手试试。」他说。
琴谱翻动,停在某一页。
琴键跳动,他开始给我示范。
我赶紧掏出手机,偷偷点下了录音键。
这一夜,他尽心指导,而我如贪婪的海绵,恨不能将他逝去的才华尽数占为己有。
「我走了。」他说。
这是第一次,他郑重地道别。
「再见。最厉害的……老师?」我向空气挥手,直觉他就在那里。
就在我以为不会再有回应时,他的声音远远地传来:「还是叫暴躁鬼,我批准了。」
余音消失在门外。
他奔 502 去了。
我舍不得关门,直到楼道的感应灯都灭了,整个世界安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,我也舍不得关门。
我宣布,暴躁鬼是最可爱的一种鬼。
入睡前,我塞上耳机,回放手机里的录音。
这是全世界绝无仅有的一段录音,来自一个早已逝去的生命,如此辉煌,如此珍贵,仅我一人拥有。
只是我发现,他的演奏和我听过的萧朗也有些不一样了。
在世时,萧朗的《梦想乐章》是瑰丽的,激情的;而现在的萧朗,他的梦想瑰丽中有愤怒,拥有一种莫名的力量,渴望突破重围,渴望握住光芒。
或许是半年的鬼魅生涯改变了他的心境。
我如此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