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绮有了我哥的身孕,此事板上钉钉。
我们两家是邻里,还多年交好,自然只得让她进门。
纳妾的日子定在七月末,一直到七月中旬,我娘见着我和大哥都要数落半天。
我哥自不必说,他带着程绮去拜见爹娘的当晚,就被我爹打得下不来床了。
一条腿跛着,他哪儿都去不了,整日与嫂子抬头不见低头见,又羞又急。
我原本一直以为,这事儿与我无关,我不过是个看客。
但我娘为着此事,将不少家族妇孺叫来,家宴之上,当着众人面训斥我:
「既是我的女儿,我更不能包庇她。她先瞒父母、后欺长嫂,致使家中不睦,该罚。」
既是责骂我,也是给众人做表率,更是为嫂子全颜面。
我自然得连连应声领罚,看着想为我求情的嫂子,我微微摇了摇头。
我被我娘罚去跪祠堂,上一次我来这里反思己过,还是为着去年上巳节集会,我强行给程家三郎塞了一枝芍药。
上巳节,男女互赠芍药,表的是两情相悦。
但他并没回赠我。
我当时一边跪祠堂一边哭,委屈得很。
我不过是表达了自己的爱慕之情,有什么错呢?
但听我娘语重心长地说道:「那程三郎,是个文质彬彬的翩翩公子。但他一心往仕途上攀,一场集会收了多少达官贵人家小姐的芍药,一枝都不拒。
「你既非他唯一之选,还非他首选,今日这一跪你可得反思清楚,往后别再上赶子贴他了,显得我们陶家的小姐不挑食似的。」
当初我不服娘的话,直至今日看见程绮,这才悟了几分。
分明是门当户对的,但为了情之一字,程绮不惜先孕后嫁为妾,名声和地位全抛了,确实有几分不值当。
月夜之下,我正胡思乱想,嫂子抱着一个蒲团来看我了。
她将蒲团往我膝下塞,轻声说道:「娘也是,不过是个傻姑娘想进府,何苦让你在这石砖地上受罪。」
我笑着摇摇头:「我大哥都快被爹打断腿了,我跪一跪不算什么,嫂子莫自责,原是我该得的。」
嫂子定睛看我一眼,笑道:「我原以为松月妹妹是个糊涂的,没想到心里清楚着呢。」
她说,她听了些风言风语,加上我与我哥的小猫腻,便猜到我大哥外边藏着个心头好。
但她并不当回事,毕竟她也不是冲着两情相悦才来的江南,她是为了贵族之间结亲交好来的。
「江北刘氏的姑娘们,极少有随自己心意挑夫婿的。我本不想来这么远的地方,可我见谈亲事时,你爹颇顾着你娘的心意,我喜欢这样的家风,所以便认了。」
初秋夜闷热,嫂子用团扇为我扇凉风,露出难得的俏皮笑容,「自己能做主的地方,总比做夫君的玩意儿要好。」
我想起什么,怕嫂子误会,忙道:「娘说我欺长嫂,这句属实是过了,苍天可鉴,我只是怕麻烦罢了……」
嫂子点点头,帮我捏了捏跪得僵直的腰背:「这我是拎得清的。母亲是大夫人,治下需严,才说了那样的重话,否则谁拿了把柄,说上梁不正下梁歪,可就没处说理了。」
我安心一笑道:「嫂子不往心里去便好。」
嫂子亦一笑:「妹妹也不准往心里去。」
如是,她陪着我跪足时辰,又亲自下厨为我做了几道可口的宵夜,我二人才携手往后院去休息。
临近纳妾的日子,我大哥终于下得了床了,和霜打的茄子一样,歪在椅子上,一声不吭。
大哥头一遭回到饭桌上,娘看见了又来气,先数落他,再连带我:「松月,你也真是个怕事拎不清的。你与你嫂子不相熟,至少该告诉我,防患于未然,总好过出了如今这等丑事。」
我再次给嫂子连连赔不是,瞥见我大哥露出五十步笑百步的讥笑。
我灵机一动,对嫂子说道:「嫂子,南院里有个藏书阁,你带来的书都置在了一楼,却不知二楼你上去过没有?」
我哥愣了愣,反应过来时一记眼刀杀向我:「南院阴冷,你别总叫你嫂子去那边。」
大哥咬着牙说,「免得让她受了凉,我可不饶你。」
我眨巴眼睛,故作纯良地接着说道:「嫂子你去看看,二楼的山水画屏后边,有两个白釉刻花梅瓶。也是奇了,花瓶不长花,却生银子呢。」
让你笑话我,我给你私房钱全抖落了。
嫂子瞬间会意,笑着看了我哥一眼,只夹了几样我爱吃的菜给我:「咱们府邸是祖上传下来的,经几代人的手,楼阁台榭众多,游廊石径无数,我来的时日尚短,还需妹妹多带我走走。」
我大哥急了,气得反唇相讥,说我也藏着心事,想嫁程家三郎。
「当心松月还没带夫人逛遍府邸,她先嫁出去了。」
不等我反驳,我娘先打断了话头:「你兄妹俩自幼打闹惯了,只是如今松月到了出阁的年纪,松泉你说话也该注意些分寸,传出去到底不好。」
「娘说得是,我再不敢如此说妹妹了。」我大哥噤声了,忿忿地放下筷子,说他吃饱了。
我故意伸长手,去夹他面前的一盘菜:「大哥不吃,我可就吃完了。」
我为此特意多要了半碗饭,和大哥赌气。
爹娘习以为常,倒是嫂子看得新鲜,坐我旁边忍俊不禁道:「好一双活宝,一家人原该如此热闹。」
从小到大,绝大部分时候,我哥的不快乐都会成为我的快乐。
是夜,我临了会儿字帖,打算睡觉时,嫂子带着亲手绣的一条帕子来看我。
她是将我大哥的玩笑话放在了心里,问我可当真记挂那程家三郎。
我扭捏着,想起娘劝告我的许多话,最终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