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后不过一刻的时间,甚至没有给我一丝解释的机会。
我被拖出了太和殿,口中挣扎着嘶喊出了一点声音,可众人却置若罔闻。
双腿从尖锐的石子路上划过,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。
掖庭狱的太监将所有刑罚全都在我身上施了一遍,十指尽断,几乎让我痛死过去。
第三天时,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,只是忽然被一盆冷水泼醒。
「哑奴,有人来看你了。」
我挣扎着睁开双眼,只看见面前之人穿着一件黑色斗篷,又以帷帽遮面,身份成谜。
她低声吩咐了两句,狱卒便恭敬地点头离开了牢房。
直到此处只剩下我与她二人,她才掀开面前的轻纱,露出真容。
「哑奴。」
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喊出了她的名字。
「皇后……」
虽然无声,她却已经了然,于是俯下身,满眼心疼地虚抚过我的伤口。
「苦了你了。」
皇后抬手拭去眼角的泪,轻声安慰,「兰贵妃已被幽禁,她的哥哥也被关进了大理寺狱中彻查。」
「明日陛下会召你去临华宫与兰贵妃当面对质,只要你咬死此事的主谋是她,本宫定会保你无虞。」
我竭力扯出一丝笑容,可最终却还是无力的垂下了头颅。
失去意识的前一秒,我忽然想起来,当日被宫女欺凌的时候,身后传来的那道声音。
「住手!」
皇后穿着一身素色衣衫,穿过人群走到我的面前。
她朝我伸出了手,神色温柔,「从今往后,你便跟着我好不好?」
那日知晓此事的宫女后来全都被遣入了冷宫中,故而兰贵妃也不曾听闻。
我耐心的等待了许久,终于等到了见她的机会。
皇后安插在兰贵妃身边的侍女,特意在那日换了她身上的香料,故而引得狸猫发狂。
我便借机出现,又以命相救,引得她的注意。
而兰贵妃并非有孕,只因我在她的用食中加入了几味药,才引得她呕吐不止。
思及此处,我突然有些想笑。
父亲祖上乃宫中太医,医术卓绝,却在灾荒之年,救不了自己的妻子。
于是他抛却尊严,选择了进宫,任由宫中的贵人将他践踏如蝼蚁。
而当年他交给我的医术,如今却被用来,将这些人玩弄于鼓掌之中。
第二日,皇上果然将我召进了临华宫。
兰贵妃跪在地上,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骄傲。
看见我遍体鳞伤的被抬进房间,她跪着爬到我的身边,「哑奴!你怎么会伤成这样……」
兰贵妃泣不成声,却不敢触碰,只是又朝皇上拼命哀求,「陛下,此事绝对与哑奴无关,求陛下饶了她吧!」
皇帝冷哼了一声,「真是主仆情深,哑奴,朕问你,主谋到底是谁?」
海公公将提前准备好的纸笔摆在我的面前,我跪到地上,用牙死死咬住笔杆,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。
【兰贵妃】
「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?」
她顿时惊叫出声,有如疯妇,若不是被侍卫制住,恐怕早就想要杀了我。
「哑奴,你为什么要害本宫!为什么!」
我看着她声嘶力竭的模样,忍不住低头笑出了声。
因为当日掳走我,借此来威胁沈行舟的人,就是她的哥哥。
兰贵妃似乎不肯死心,于是挣开侍卫,哭着跪倒在皇上面前。
「陛下!臣妾真的是冤枉的,看在臣妾腹中孩子的份上,还请陛下查明真相,陛下!」
皇帝不耐烦的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上,「孩子?」
「从你入宫那日,朕便让人在你的安神茶中加入了红花,你这辈子,怎么可能还会有孩子?」
我心中一惊,看着面前这个至高无上,却又冷血无情的男人,只感觉一阵悲凉。
兰贵妃一时如遭雷击,她瘫倒在地,不断的摇头,「怎么可能……怎么可能……」
可皇上却不肯放过她,「朕没有拆穿你,只是想看看你究竟想要做些什么。」
他一一细数过兰贵妃的罪行,最后只留下一句,「死不足惜。」
皇上走到我的身边,拿起那只毛笔,在纸上又写下了三个字:萧文渊。
「还有你的哥哥,禁军统领萧文渊,里通南蛮,以为朕真的不知道吗?」
「镇南王拥兵自重,他想借朕之手除了镇南王,朕亦不过顺势而为。」
直至此时,兰贵妃已经彻底崩溃,她指着皇上,厉声质问,「陛下,难道你对我萧家从头到尾都只是利用吗?」
「可怜我父亲和大哥为你战死沙场,可怜我萧家满门忠烈!」
兰贵妃扯下头上的珠钗,任由头发散乱,「最终却不过为你这个乱臣贼子而死!」
她又哭又笑,最终将发簪刺进了自己的脖颈中。
献血喷溅而出,兰贵妃倒在血泊中,死不瞑目。
皇帝最后看了她一眼,然后命人将她送出宫中,随便找一处埋了。
我缓缓闭上双眼,只感觉浑身发冷。
皇后果然信守承诺,这夜之后,便将我从掖庭狱救出,带回了自己宫中。
她为我改了名字,取名平儿,许我一世平安。
「只要有本宫在,一定不会让旁人伤你半分。」
我想跪下谢恩,却被她扶起,朝我轻轻摇头,「你我之间,无需言谢。」
皇后当年有孕时,被贵妃陷害小产,之后便再未能有自己的孩子。
加之皇后一族在朝中多为文臣,如今正值多事之秋,萧文渊的气焰日渐嚣张。
借机除去萧家,自然于她有益。
可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,内心却无比悲凉。
皇后不会知道,他的夫君,当朝天子,究竟是一个怎样冷血的人。
他深知今日一切都是皇后所为,又怎会不知当日是贵妃害得皇后小产。
可他却只是静静看着,直到两败俱伤。
此事过后,皇上与皇后的关系愈加亲密。
他偶尔会来到皇后宫中,陪她一同用膳。
即便从未留宿,可皇后却仍是满心欢喜。
「平儿,陛下近日为朝事所累,食欲不振,你可有什么办法?」
我迟疑了几秒,然后朝她点了点头。
当晚皇上在太和殿处理政事时,皇后便端着一碗豆花走了进去。
「陛下辛苦了,臣妾为您准备了夜膳,用些吧。」
皇上点了点头,目光却未曾移开,只是端起那碗豆花。
刚浅尝了一口,他便愣在原地,然后抬眸看向皇后,「这是谁做的?」
我被传唤进了太和殿,再次看见熟悉的场景,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
皇上屏退侍从,直到殿中只剩下我和他二人,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声音,「你究竟是谁?」
我知道自己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天,于是从怀里拿出了那块玉佩。
皇上见状,立刻冲过去将它抢走,握在掌心中反复辨认。
「你怎么会有这个?」
他转身抽出身后的利剑,横在我的脖颈上,「说!你从哪里偷来的!」
我艰难的张了张嘴,终于从嗓子里发出一丝粗粝的声音。
「这是……家母的,遗物……」
皇帝眯起眼睛看向我,「你不是哑巴?」
我点了点头,「是。」
当日准备下山之际,我却因失血过多,滚落山崖。所幸得一神医所救,反而治好了我先天的哑疾。
皇帝显然对此并无兴趣,于是继续追问道:「你是她的女儿,你刚刚说,她已经……已经死了?」
他的声音都忍不住颤抖起来,难得露出一副脆弱之像。
我忽然记起十八年前,倒在我家门前的那个少年,少年的脸与眼前之人逐渐重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