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行一周未以全文_第11章

项目不做了。
周未以只知道，没几天刘蓉带着闻明亲自拜访了收购方，也不知道说了什么，总之整个团队退出了，收购方和 S 公司好像都风平浪静，一切看起来很容易就搞定了。
彼时正值 IPO 开闸，资本市场如火如荼，监管设置的 23 倍市盈率红线被不断试探，一堆拟上市公司排队报材料，离富凯大厦最近的打印店 24 小时营业，印出来的每一张纸都是发烫的，送到发审委委员桌上都带有一丝温度。
申报材料不止是 A4 纸，而是一张张钞票，一夜暴富的神话不断上演。
闻明跟周未以说，小事儿，钱到处都是，哪里挣不是挣。
这是资本市场的一场狂欢，宴会上的每个人都在捡钱。
项目开头很快，结束也很快。
周未以想起自己还有一些东西放在 S 公司，某天下班，她跟彭佳人回去拿，前台小姐姐还记得她是在讨债供应商面前晕倒的审计小妹，因此对她印象颇深，还问了问她最近身体咋样，少熬点夜少加点班，这让周未以心里暖暖的。
去会议室的路上好巧不巧碰到了张利，那个嫌她东问西问的财务经理。
对方经过她时目不斜视，却阴阳怪气了一声，“这谁上门来了？白捡的钱都不挣，送上门的业务都不做，显得自己清高是吧？”
彭佳人初生牛犊不怕虎，直接怼起来了，“你说谁呢？”
“嗐，谁上赶着接话就是说谁。”张利眯着一副小眼睛，不依不饶的。
彭佳人还想说些什么，周未以揽了揽她的肩膀，拦住了她，“跟他没什么好说的。”
她直视张利的眼睛，不慌不忙地说：“请你客气一点，张经理。”
“你不做，想做的人多了去了。可真把你能耐的，浪费我们时间。”张利丢下一句话，翻了个白眼，扭着屁股走了。
“你说谁呢？你再把话说一遍！”彭佳人拔高了声音，对方跟没听到一样。
“这你都能忍得了？以姐。”彭佳人忿忿不平。
“跟他吵架降低我们格调，没必要的，我们今天就是来拿东西，拿完就走。”周未以心态还算 OK，很快她就后悔了。
她想，如果留在这里的不是她最爱的水杯，还有小毯子，她打死也会不来了。
林风晨就坐在那个会议室里，一样的会议室，一样堆满了地的资料，只有林风晨周围的人换了。
普安员工很多，但是林风晨周围的人，她一个都不认识。
那些人有的敲着键盘，有的拿着凭证在翻找什么，还有的在和隔壁同事讨论问题，大家一副热火朝天的样子。
周未以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些天。
她很快反应过来了，这尴尬场面堪称修罗场。
林风晨，不是离职了吗？他为什么，还在这里？
剩下的这些人，都在干什么？
她定了定神，目光如炬，一眼看到了堆在角落的蜡笔小新水杯和毛毯。
水杯上是新之助和蹲在他旁边的小白，毛毯上是野原一家人。
她咳嗽了一下，以最快的光速挪了进去。
她能感觉出来林风晨的眼神落到她身上，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，除了林风晨，别人好像当她不存在一样。
等她要出来的时候，林风晨倏地起身，叫住了她。
“未以，我们谈谈。”
糟糕，周未以心里绷起来的弦砰地断了：他要干嘛？我不想面对他啊!林风晨要找一个方便说话的地方，于是带着她上了天台。电梯里周未以尝试打破尴尬，但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，两个人都默不作声。
周未以有点忐忑，不，是十分忐忑。
上电梯前，彭佳人要求跟她一起去，被林风晨拒绝了。周未以想着光天化日，朗朗乾坤，林疯子也不至于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吧？
她让彭佳人拿着她的蜡笔小新，去一楼大厅等她。
上了天台，林风晨先开口，“未以，我们认识也快两年了吧，时间过得还真快。”他努力地从脸上挤出来一丝笑容，试图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周未以兵来将挡，“是啊，林经理，从实习到正式入职，一直都是您和闻哥带着我，也谢谢您对我的指导。”
不谈专业，林风晨的情绪不稳定某种程度上塑造了她的情绪稳定。
范斐之前说她应该是被林风晨 PUA 了，居然不觉得他有问题。
周未以哪里不知道林风晨心理或多或少有些扭曲，第一次被他骂的时候她偷偷跑去客户公司的洗手间，在隔间里默默流了好久的眼泪，出来还得洗个冷水脸，试图让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，也让红肿的眼睛恢复如平常。
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这个委屈。
在学校里，老师还会照顾女孩子们脆弱的自尊心。
可在林风晨的组里，唯一的衡量标准仿佛只有他的心情。
林风晨和孙宜不一样，孙宜就事论事，范斐只会在工作做错了的时候被她骂，准确地说是批评。
而林风晨是不分场合的人身攻击，她总觉得林风晨一脸阴郁，好似火山时刻要喷发。
闻明也经常因为一些小事就被林风晨阴阳怪气数落，但闻明心大，他扭过头来忘了，还能宽慰周未以。
闻明跟她说，不要 care 他怎么说，你只要分清楚当下对你来说什么更重要，是按照进度又好又快完成工作，还是被他的情绪影响。
其实她更感谢的是闻明。
她想清楚一个道理，大家都是干活的，她比他职位高，并不是因为真的林风晨有多强。
职场是这样，可你无法选择你的领导，要么滚蛋，要么就得忍。
她也改变不了林风晨。
普安有活水原则，如果你在这个组里干的不开心了，可以找别的经理双向选择。
入职没多久的周未以没得选。她只能熬，为了普安的这块金字招牌，熬到一定时间，熬到被除了林风晨以外的经理看见。
林风晨继续大言不惭，说：“这段时间辛苦你了，从你实习进来就在我们组，我自认为对你还算可以。”
啊？她以为自己听错了。怎么打起来感情牌了？
然后林风晨却顿了顿，话锋随之一转，不客气开了口，“我现在是 N 所合伙人。多余的话我也不想多说，但我希望你能把嘴闭上。”
N 所？国内一家中型会计师事务所，原来林风晨跳槽去了那里，还能一跃升成了合伙人，周未以想，这是先礼后兵。
可他凭什么这么有底气？
周未以装傻，一脸懵懂地问，“您指的是您入职的事情，还是别的事情？”
林风晨的耐心几乎为零，收起了他的假笑，“我觉得你清楚我在说什么。”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理直气壮，“很多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，你毕业没多久，干这行也才短短一段时间，之前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，之后大家各自走自己的路，谁也不要打扰谁。”
他语速很快，像是早已经想好了要怎么说，阴郁的脸更加阴沉，“如果你做了什么，首先别人会不会相信你，一个才做了没多久的新人。其次，你要知道，这个圈子很小。你也签了保密协议，你最好当个哑巴。不然……我最后告诉你，这个收购的结果只有一个，就是成功。”
周未以之前只觉得，林风晨工作能力一般，情绪控制有问题，她从来没有怀疑过，自己有一天，会和他像《无间道》里的场面一样。
在天台上对峙的两个人，梁朝伟说，我不像你，我光明正大。
刘德华说，我以前没有选择，现在我想做个好人。
不同的是，林风晨没有求她给自己一个机会。
他还在威胁她。
她也自嘲，可能她还没资格给林风晨一个机会。
周未以知道自己发现了这个项目的大秘密，她也敏锐地察觉到了，自己发现的可能只是冰山一角。
她曾经离这个项目无比近，就差揭开这个秘密的面纱。
她就差最后一步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。
但她也怕打开。
她本以为，中介都退出，并且跟收购方讲清楚，这件事就结束了。没想到，林风晨的离职是有预谋的，他带走了 S 公司这个项目，并且继续做了下去。为什么？
这挑战了她的认知。
从小到大，家长、老师教的都是，不要撒谎，错了就纠正，错了就立正挨打，不要怕犯错，怕的是在错误的道路上一骑绝尘。
但长大的路太漫长了，漫长到有人误入歧途。
周未以的力量还很渺小。
她没说什么，她有些茫然，她不知道要说些什么。
林风晨看着她的样子，觉得自己已经解决了一个大麻烦，对方不过一个小女生，随便说两句就唬住了，于是他转身下了楼。
天台上没有任何遮挡，阳光就这么直射下来，晒得周未以睁不开眼。CBD 的楼鳞次栉比，放眼望去都是玻璃幕墙反射的光，来自四面八方，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。
她不知道为什么林风晨一点都不怕，也没觉得自己是胜利者。
但她很憋屈，明明自己没做错，为什么最后，颤抖的是她？夹着尾巴逃走的人是她？
从天台下到一楼的电梯太慢了，她在电梯里度秒如年。
她数着电梯数字一层层，电梯的失重感，好似自己坠入了无尽深渊。